腾云化雨(二)马华腾×马沄-今朝有酒今朝醉

"你想赢我？"

"想"

"有多想?"

"就像你想坐稳中国互联网头把交椅那样想"

2018年2月15日，杭州。

送走了情人节，又迎来了除夕夜，江南的冬风虽不比北国凛冽，却仍旧冻得人直打颤，湿重的冷空气伴随着丝丝寒意侵入骨髓。

阿里的员工已经开始休假，而作为公司掌舵人，马沄却仍坚守在岗位第一线，此刻的他坐在总部办公室，听"集五福"活动的项目策划人汇报工作。

支付宝集五福，是2016年春节期间诞生的一个支付宝互动小游戏，目的是吸引更多人使用支付宝，同时促进用户间社交活动。玩家可以通过支付宝的扫码功能来扫"福"字，这个"福"字可以来自生活中的任何地方，用户有机会扫出和谐福、爱国福、敬业福、友善福、富强福五张福卡的任何一张——当然，更大的可能是一无所获，集齐五张福卡的用户可以瓜分2.15亿现金。

把扫福小游戏和中国传统的春节文化相结合，他自认为没有人比阿里员工更具想象力、创造力和远见卓识。

活动第一年，有些搞不清游戏规则的人索性选择放弃，更多的人持观望态度，即使有阿里多年来的口碑和信誉做背书，参与人群也还是有限，当年有79万人集齐了五张福卡，每个人平分掉了271.66元现金。

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说:"不患寡而患不均。"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集卡游戏也验证着先人的真知灼见。2016年活动结束后，支付宝受到一片谩骂，一无所获的人纷纷抱怨自己把宝贵的春节时光都浪费在了集福卡上，看着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在社交媒体上发出的返现截图，心里又是一阵怒气，开始了对阿里的口诛笔伐。

"不就是借着‘回馈社会‘的幌子嘉奖员工吗？我听说好多集齐卡片的人都是阿里内部的…"

"对对，我也听说了…"

"真的假的？马沄这么阴?枉我叫了他多年爸爸!"

"你傻啊!你认他当爸爸，他认你这个儿子吗？"

"……"

而那79万中奖者，大都把这份惊喜归因于自己的人品和运气，他们看着手机里支付宝到账的271.66元沾沾自喜，没人想起这笔钱出自谁的口袋。

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，2017年的集福卡活动迎来大幅变动，平均分配改成了随机分配，虽说最高金额可达666元，可这样幸运的用户终究毕竟是极少数，多数玩家分得的金额不超过两块，大家看着周围的亲朋好友和自己分得的钱数相差无几，互相呵呵一笑，只当图乐了。

转眼间已是活动的第三个年头，集福卡的方式和福卡的种类也有所改变，除了扫"福"字，玩家还可以通过在蚂蚁庄园中收取金蛋、参与蚂蚁森林浇水活动来获得福卡。除了原有的五种福卡，阿里还额外增发了"万能福卡"，它可以转变为任何一张福卡，让用户即使在缺失一种福卡的情况下，依然可以获得奖励。这样的举措不仅能提高游戏的趣味性，还能吸引更多人开通支付宝的附加功能，可谓一箭双雕。

平心而论，他不能说微信支付对阿里的步步紧逼毫无益处。

"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新鲜感，所以我们增加了这些环节…"策划人絮絮叨叨地说着。

"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新鲜感。"马沄望着房间角落的绿植，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。

他是金庸小说的狂热爱好者，整个人带着一种出身草莽的江湖气息。不同于其他大公司老板书柜放奖杯，墙上挂锦旗，面前老板桌，身后大转椅的办公室布置，他的办公室多了几分居家氛围，一进门就能看到几张简单的皮沙发和一方素白茶桌，旁边立着一株生机盎然的美人蕉。不远处就是他的书桌——字面意义上的书桌，除了笔墨纸砚无一杂物，大厦顶层的巨大落地窗开阔着来者的视野。

他看罢《射雕英雄传》，将自己的办公室命名为"桃花岛"。

不仅如此，马沄还鼓励阿里员工自取花名，他自称"风清扬"，张勇是"逍遥子"，陆兆禧则是"铁木真"。

他得意于这种其乐融融又不失进取之心的公司氛围。

       阿里初具规模时，鲜有人看好这家公司的前景。当时他在公司宣讲会上传播企业文化，当谈到武侠小说和阿里千丝万缕的联系，台下一阵嬉笑，一个不大不小的飘进他的耳朵，"风清扬是个耄耋老者，可不是个绝世丑男啊。"
        这样的话他听多了，也不在意，他从小其貌不扬，在校时期学习成绩也总是垫底。没人觉得他将来会有什么大作为，高中毕业后马沄参与了多家机构的岗位招聘，却始终惨遭拒绝。谁曾想就是这样一个被称为"E.T."的瘦小男人，如今却成了中国的互联网巨头。
         男人最重要的不是相貌，而是实力。马沄一直深以为然。
         屡屡被冷嘲热讽，他也有过自信心被碾碎的时刻。然而就在自己一蹶不振时，蔡崇信给他看了一首词。
        词名为《临江仙·风筝》，出自宋朝文人侯蒙之手。此人的经历与他如出一辙，俱是其貌不扬年长无成，曾有顽劣孩童画其相貌于风筝上讥笑他，侯蒙见之却放声大笑，作《临江仙》题词其上，后一举登第，官至宰相。
        马沄读到那句"几人平地上，看我碧霄中"不禁大为震动，的确，人生路漫漫，何必介怀那些狭隘短视之人的闲言碎语。
         如今马沄公务繁忙，时常坐飞机穿梭于全球各地，每当在候机厅书店看到他的自传陈列在书架最顶端，他都免不了长叹一声，十几年过去了，现在的他无论出入何地，身后总免不了跟着大批人马，而那些曾经对他极尽挖苦嘲笑的好事之徒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       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"几人平地上，看我碧霄中"?
        居高位者一时的失意向来是绝佳的鸡汤底料，而庸碌之辈即使再困苦潦倒，也鲜有问津者。竞争本是世间常态，千军万马必然要分个胜负输赢，可落魄时的坚守对胜者来说是磨砺心智的器具，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，静候时机方能化险为夷，对败者而言却成了末路，即使再负隅顽抗也改写不了粉身碎骨的惨烈结局。
         成功学的背后如此残酷，马沄却和其他夸夸其谈的发迹者一样，喜欢把自己的成就归因于逆境中的坚守，他的自传里充斥着诸如"理想"、"团结"、"奋斗"等美好的字眼。却在一次酒后吐露了真言。
         "自传都是给别人看的。"
         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，毕竟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励志故事主人公。
          这样的局面却在近年来产生了微妙的变化，在驱逐亚马逊，甩掉京东，超车百度后，马沄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和阿里鲜有交叉业务的腾讯，在电子支付，AI应用，大数据等诸多领域开始和自己分庭抗礼。就连他也不清楚，对方是如何在阿里早已夺得市场先机的情况下，仍能悄无声息地分掉一杯羹。
         马沄自认为并非小器之徒，但当他得知腾讯在刘弱西出事后减少了对京西的投资，转而开始扶持电商业的新秀拼夕夕之时，他少有的愤怒了。
          这厮分明是冲我来的!他暗想。
         于是当接受采访时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游戏《皇者荣耀》对青少年的负面影响，说话向来滴水不漏的马沄却罕见地对其大肆批判了一番。
       "说到游戏，我心里就更加难受，"他在台上踱着步子，右手捂着心口，表情也有几分痛心疾首，"今天我讲这些话，别人会说是不是因为你们不做游戏而人家做游戏，我还没这么小格局这么小器…"马沄知道，这句话会被好事的记者解读为"此地无银三百两"，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，"我觉得玩游戏对未来是有好处的，我以前特别忌讳游戏，因为那会儿的游戏全是赌博、色情、凶杀，但现在的游戏技术含量增加了很多，正在往好的方向去做。但是没有发现游戏居然可以影响这么多人，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，特别是在初中小学…"他拖长音，强调了"特别"二字。
        "我认为我们国家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进行限制…"

       采访结束，马沄趁四下无人，压低声音问助理:"最近那起游戏公司并购案谈得怎么样了?"
       常言道:"无奸不商"，他却觉得自己"无奸也商"，的确，马沄重视惠民，热心公益，近年来更是不遗余力地扶持了一些前景并不明朗，但社会意义极为深远的朝阳产业。作为中国首屈一指的企业家，他自认为给同行做足了表率。
        可若是把刚才接受采访时的那一番话再次归结于他的社会责任感，恐怕也不尽然。
       腾讯在创立初期便致力于游戏开发，当初两家公司的业务范围仿若楚河汉界般分明，而如今，当阿里在多个领域的利润开始被腾讯蚕食，他感到一丝不安。
       也许自己该试着和年轻人靠拢了，他心想。
        活动策划人的工作汇报完毕，马沄在文件上签了字，轻轻捏着眉心，表情有些疲惫。
        "最近腾讯在电子支付上有什么动作吗？"
         不会也来个"集齐七个企鹅送福利"的活动吧？
        策划人知道自己的老板向来对腾讯的山寨模仿行为颇为不齿，迟疑道:"没有…"
         马沄没有说话，侧着身子望向落地窗，策划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，却发现他并不是在看那"一览众山小"的绝佳风景，而是望着窗前的望远镜发呆。
        他曾在自传中豪情万丈地写道:"我拿着望远镜举目四望，也找不到一个对手。"
       而如今腾讯建立起了一个以阿里为打击中心的包围圈，何须举目四望，皆是群狼环伺。
        再杀伐决断的企业家，也有脆弱的时刻。策划人心想。
        马沄却按自思忖着，马华腾的办公室，会不会也有一架望远镜？
        他在电视上看过关于马华腾的报导，上面说马华腾如果没去学计算机，现在很有可能是天文领域的专家。14岁那年，他恳请父母送给自己一台专业级天文望远镜作为生日礼物，遭到拒绝后，气愤的他在日记里留下一句话——“他们扼杀了一个科学家的梦想！”父母被他强硬语气吓着了，最后父亲花4个月工资把望远镜买了下来。
          而马华腾也确实有天赋，靠着这台望远镜观察哈雷彗星拿了奖。
          我的望远镜是用来找对手，他的望远镜却是用来看星空…